陸劇《繁花》改編自同名小說,講述九十年代的上海滿是機遇與希望,應著改革開放,阿寶(胡歌飾)憑藉敢拚敢做的本事成為商界後起之秀,搖身一變黃河路寶總,其背後更離不開高人爺叔(遊本昌飾)、夜東京老闆玲子(馬伊琍飾)和外貿大樓汪小姐(唐嫣飾)的協助,隨著神祕女子強勢入駐黃河路,攪動整條街的經濟動向,更讓寶總的事業版圖迎來前所未有的考驗。
比起商战的细节与手段,剧的重点是时代的流逝、时代的情绪,场面,时代中人与人的感情。
以及费翔的歌声——属于那个年代的、不一定写实的集体记忆。
追这部剧的各位,应该都有类似体验:大家看着剧,各怀各的旧。
上海人,则光明冰砖、袖套、广播体操、黄鱼面、排骨年糕……
1995年,徐克会执导《金玉满堂》,里头熊欣欣会挑战罗家英,“厨房里两样菜最考师傅,一样是干炒牛河,一样是咕咾肉”——就是阿宝去至真园后厨吃的干炒牛河。那部电影中最强的厨师是钟镇涛演的,收了个徒弟,张国荣演的赵港生——《繁花》里的金厨就是钟镇涛,他提到了他有个徒弟要来。
三羊的大热销,串联着《冬天里的一把火》的时代记忆。
杉本,简直是为了引出东京街头的灯红酒绿、与玲子的相遇、《东京爱情故事》的旋律而存在的线索人。
我也看到有提到,1990年代上海人普通话水平极高,社交应用极频繁,若以纪实而论,则沪语版《繁花》里上海话未免过密。
但就像陈逸飞先生的弟弟陈逸鸣,不会那么巧,恰好和孔祥东、史依弘诸位老师,集体住在玲子楼下似的:这些上海元素,亦真亦幻。将这剧看做一个(王家卫所喜欢的)老上海风貌嘉年华,也可以。
最体现这种精神的,大概是海宁小王子魏总?他的存在,一方面和杭州的范总、小宁波、诸暨的麻老板们一起,描绘出了那个时代浙江对上海外贸的意义。
另一方面,他跑去汪小姐工作的仓库唱歌跳舞,纯是在复刻1990年代香港MV:那一瞬间,现实意义不重要了,明摆着:
“这是那个时代的怀旧演出!”
这不是一部纪录片,但熟悉的声音、台词、光影、梗、与彩蛋,缭乱的符号与镜头,让观者被旧时光冲洗:这种迷乱,就像范志毅一边说自己喜欢范志毅,一边掏出来的光明冰砖。
层层叠叠,与视觉语言一样繁花似锦,乱花迷人眼,细看又似是而非。
最后拍的、打动的,还是人。
爷叔演得极稳——尤其考虑到许多时候,他和宝总得互相当捧哏引出对剧情的说明,许多时候他得替编剧说话,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,但游本昌老师做下来了。
汪小姐那渣渣哇哇风风火火的姿态,以及那句“自己的码头”,极具上海姑娘的生命力。
范总作为一个生意人,演得好极了;尤其在非沪语版里,董勇老师的方言腔结合得完美。《北平无战事》过来的观众,会觉得耳目一新。
葛老师和陶陶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,尤其吵架那一场。
史依弘老师和朱琳老师几场戏,肢体都处理得很好,记忆犹新。
吴越的金花,每个冷淡回应前的低眉或抬眼,都把潜台词带到了。
黄河路是胡歌和辛芷蕾的主场不提。
但想想最不容易的,还是马伊琍需要处理的戏。
玲子,尤其归来之前的玲子,很难演。她得是个迎来送往的老板娘,见人未语先笑又不能全是假笑。她心里当然有宝总,又不能全是宝总;不能把许多事当真,却又不能完全不当真。在大家都多少能传情达意的剧本里,她则是大多数时候,都得半真半假巧笑倩兮。
甚至她露出真心,都不能一次性展示:集体吵架撕破脸那一场戏,她沉默着被点到心事时的难过,到撑伞雨中走人的段落,都得有细腻的过渡。偏偏她出场的背景又常是夜东京,全剧最多镜花水月背景、镜头语言最妖娆多姿的地方。
马伊琍处理得很好。真真假假,假作真时真亦假,撒娇放刁、轻嗔薄怒,笑靥里若即若离的一点真心,都很好。
连开始就知道没可能,还是走了这一遭的劲头,也很好。
爷叔是落墨纸上的的字句,汪小姐是跳跃的烟火,玲子是桌上水写了的一行情话。
前半段的宝总与爷叔如此神通广大,随时变出惊喜。时来天地皆同力。
后半段日益现实,奇迹越来越不容易。运去英雄不自由。
宝总曾经仰赖的老法师爷叔,以及杭州范总、小宁波、诸暨的麻老板们的欲望与野心,过去了。小汪们离开了曾经的27号。黄河路的宝总和去了香港的雪芝,风流云散了。一代人追捕花花世界的迷梦,恰如陶陶对小阿嫂那点小心思,过去了。
每一个符号都是时代的缩影。
每一点感情,都是许多感情的缩影。
再镜花水月,终究朱颜辞镜花辞树,最是人间留不住。
终于曲终人散:1993年的上海也好,那些让1993年的上海人向往的港曲与香港也好,都过去了。
繁花落烬,都是时间的灰烬。